李泓冰|人类的悲欢,在彼此凝视中,訇然相通
假日间,有一张摄影师申然拍摄的图片爆红。那是5月1日晚上19:15分的外滩:人流汹涌澎湃,灯光殷红流离——4000多万的浏览量,跟评也汹涌澎湃,其中一条是:这便是常态化吧!
在外滩,这场面确实很上海,很常态,对很多人来说,也有点治愈。
据统计,这个小长假,上海是到访的旅游者人数最多的国内城市——5天,1564.94万人次!他们,或许是想证实些什么,关于一座城,关于一群人。
5月5日,世卫组织宣称:新冠疫情不再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。而张文宏医生随即在停更一年多的微博感叹:一切都没有发生,一切都已经发生。
曾经在这张爆红图片的外滩马路中央,安静地躺下,数过星星,一只黑色流浪猫从容踱过,期待从难般一见的两脚动物讨到一点残羹。
曾经做过一个新闻标题:再也不抱怨人山人海,因为这意味着国泰民安。
曾经从上海转身离开的人流,再度涌入。除了外滩,他们中的一些人,还去了不远处的上海博物馆——1500多万人次中,在5天假日里,有5.5万人,涌进了这里。当然,这场画展的凝视者,超过40万!
他们赶在5月7日上博的英国国家博物馆特展《从波提切利到梵高》谢幕之前,来凝视那些熠熠生辉的名字、满腹心事的画作、窸窸窣窣的衣袂、明明灭灭的光影。远渡重洋而来的它们,仿佛就在等待这5天的他们,等待这样一场隆重的相遇。所谓双向奔赴,彼此治愈。
它们和他们,而今已然远离,但留下的凝视还在,成为历史的注脚,在黄浦江霓虹流离的波涛间,沉沉浮浮。
很能理解,何以来上博的观者,超过一半来自外地。毕竟,一顿烧烤的开销,能够还你一次辉煌的穿越!
感谢上博,让它们和他们来过,在大疫过后,给出这样一场绚烂奢侈到难以置信的精神饕餮。
是的,一切都没有发生,一切都已经发生……当站在《祈祷的圣母》前,世界都纯净了,那位眼眉低垂的少女,静美和煦。没有人会去关注那浓黑的背景,它仿佛不复存在。
《书房中的圣哲罗姆》,方寸间装下一个世界,一部小说。每扇窗外,都有辽远的山峦、林草和鹰击长空,连暗影中那只瑟缩的狮子,都悲欢离合得别有怀抱,连红衣主教台阶前的鹧鸪都有漫长的传说……似乎有种神秘的迫不及待的诱惑,召唤你一脚踏进那扇门,穿越成陌生时空中不知所措的过客。
《长草地与蝴蝶》,风中凌乱的草丛,白蝴蝶模糊地扑闪,那是梵高病中的恍惚么?宁静中酝酿着太多的不确定,梵高的蝴蝶乍翅,彼时彼地那极细弱的一缕微颤,却卷成今时此岸的一场飓风啊!
《圣乌苏拉登船的海港》,公主和她的11000名贞女,罗马朝圣后要登船回英,光明中的一切都美好如斯,阴暗里却藏着不怀好意的诡谲。很快,这些美好的生命,便倾覆于悲剧之海。风景越是优美,在注视中越是惊心动魄。
之后,画家们开始接地气了,芸芸众生皆可入画。小酒馆里的女酒保,漫不经心端来啤酒,她在张望谁?被藏在水果中的蜥蜴咬伤,卡拉瓦乔是怎么把这个男孩的小事故,画出了莎剧似的悲剧宿命感?63岁的伦勃朗,有一点肥臃有一点看破,自画毕,便揖别,死于困顿的他,不悔吧……
人间值得,尽管总是备尝坎坷,总是泪流成河——因为总会有人或沉静或疯狂地记录着凝固着这些瞬间。
凝视它们的那一刻,我们不再孤单。人类的悲欢,在相互凝视中,訇然相通。
走出上博。上有垂天之云,仿佛藏着鲲鹏之翼。那鲲鹏,是否也在凝视这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以及翩然从草丛中飞出的蝴蝶——这蝴蝶,究竟是庄生梦中的,还是梵高笔下的,或是当初外滩那只黑色流浪猫扑过的呢?
凝视,才能看见一切。
李泓冰
资深媒体人
《记忆中国》《世相中国》作者